自游戏发售后,花了五天时间通关,然后到今天还是感觉心中郁郁,有些东西不吐不快。有人吐槽这一代游戏是配角奇谭。确实,从那个冗长的幕间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剧情像脱肛的野马一样向着流月城方向狂奔而去了。如果说这一代的剧情都是围绕流月城,流月城的宿命可以投射、内化到流月城五人组身上,让他们人物丰满度天然的有加分的话。那么主角们占用了更多的篇幅,也完全可以在刻画的精细、情感的细腻、命运的跌宕方面下更多的功夫,至少可以形成一个平衡的局面,但是我们最后看到的效果是流月城五人组和主角四人组都让人怀疑是不是一个同编剧生的了,主角就这样似乎先是被编剧路人,继而被玩家路人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代的主题“问道”的表述更多的都是通过流月城众来完成的。“问道”可解释为请教道理、道法,单从这层意思来看这确实是主角们的问道之旅,乐无异不管是对闻人还是对谢衣都曾经说过自己不知道学成了偃术要做些什么,后来他继承了谢衣的道,希望用偃术来让人们过得更好。闻人在旅途中更坚定了要变得更强,不拖累别人,能守护他人的决心。而我同意论坛一些巨巨的说法,夏夷则线半残,他的道没能体现在旅途之中,而在结局最后寥寥数字的交代中。最后阿阮也希望自己每天能活得闪闪发亮。但是和流月城众相比,主角的“问道”显得有问而无道,他们的道要么还不那么成熟,要么有些类似于口号,要不干脆就是从流月城人那里继承而来。
谢衣的“问道”在游戏中也是有交代的,最开始那个11岁孩子的道是让更多人过得更好,然后是在不断追求更高的偃术技艺中领会到了最出色的偃甲也没有生命,因此生命至珍至重,不可重来。试想虽言“问道”,但若无贯彻自己道的“一灵咬住,必不肯使劫灰烧失”的坚韧决绝,没有日以继夜、无日或忘的不懈努力,没有在被质疑、被否定、甚至被以死威胁后仍然不改心意,那么这个问来的“道”还能称之为自己的道吗?这个问来的“道”是否还值得人们珍之重之?因此在我看来“问道”只是第一步,这个主题要想表达完整离不开第二步“贯道”。一个比较典型的对比就是乐无异和谢衣这一对师徒了,乐无异继承了谢衣的道,但是整个游戏中涉及了无异用道帮助别人的貌似也就是最后结局交代的去西域用偃术帮助当地人那一处了,还不是具体情节,就是一张cg,加几句话。而谢衣的“贯道”,有纪山指路老农那番感谢谢衣给他们造农具的话,有纪山山岩上多处便民的偃甲,有造来供流月城人取暖的偃甲炉、梦境偃甲构思,有哄小曦的偃甲玩具,这些细节散布在对话、场景中,一点一滴的丰富了谢衣的道,让他的道“幻作五光十色的梦”,泛着温暖的光泽,谢衣是在切实践行他的道的。而谢衣为了维护自己的道叛出流月城,不管是谢衣还是偃甲谢衣在死亡的威胁下都言不悔,这些就让谢衣的道在不断锤炼下有着切冰断玉般的锋利坚韧,为了自己的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如此之“道”才值得问。对于“问道”主题的表述,谢衣有问更有道。所以乐无异的道总给人几分虚浮空洞之感,而谢衣的道就让人感觉更亲切可感。这个人物也就此立了起来。谢衣之道是人道,尊重人的价值,谋求人的福祉。甚至可以说他的道最终并不是落在了人类这个族群,这个宏达的概念上,而是落下个一个个个体身上,隔壁小儿的夜哭,山中老儿耕作的不便都在他关心的范畴内,因此他不愿意为了群体的利益而牺牲个体的生命,因此比起武器他更愿意做些木马舟船。他的道泛着人间的烟火气。
如果说主角和谢衣的道是合流的话,那么主角和沈夜的道是激烈冲突的,这个冲突在流月城大决战那里达到顶峰并且似乎决出了胜负。主角们在大决战中的表现像个路人,他们确实参与了,如果没有他们过程或许会改变,但是结局不会有太大的不同,因此他们更像是沈夜这盘苦心孤诣的棋局的见证人。在对局势的掌控上,主角组败北,乐无异最后说“我什么也没能改变”。继而最让人吃惊的是,编剧居然安排了主角,特别是男主角乐无异在信念,或者说在“道”之争上的败北。在最后乐无异和沈夜对话给我的最大感觉就是鸡同鸭讲……,乐无异在已经知道流月城的死局的情况下,一句“众生皆苦,而望诸恶莫作”就回答完了,看得我有些无语。这句话很对、很经典,但是套用在流月城彼时的时间、地点、处境上总觉得有点不太合适吧,如果不这么做人家都要亡族了,命都没了,哪里还感受得到苦,因此沈夜都无意于将对谢衣说的话“无论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都只有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再重复一遍了。还有很傻很天真的“你明明这么强,明明就算不害人,你也能活的很好……可是为什么,你偏偏不肯收手?”不提。关键是后面,沈夜就杀人一事,问乐无异你和我有什么不同,问得乐无异瞠目结舌,只能承认没有不同,继而文斗不成改群殴。其实当然是有不同的,但是乐无异说不上来,这体现的就是他对自己道认识的模糊,他的道刚刚从谢衣那里继承而来,还停留在口号阶段,没有深入思考、没有具体实践,更没有被冲击和考验过怎么能够和数百年来“贯道”的沈夜之道相比。
“问道”之“道”为何物?我觉得可以套用沈夜结局自白“心念不肯改”,此道是人心所向,它与一个概念有着天然的对立关系,那就是天意,或者说是天命,天意即天心所向。人心所向总是开始于世事不圆满之处,希望能改变它,而这些都是在天命的笼罩下形成的。“问道”之始或许不觉,但是越往后走,心念越执着,“问道”越彻底,越可以看到天命的桎梏,看到苍穹之上巨大的壁障,阻隔了信念的前行。此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像修真,修到了快成仙的关头,便有天雷降下。因此“问道”的最后总要通往逆天。逆天是古剑奇谭一、二共同的一个隐藏主题。一里面欧阳少恭的作恶是为了挣脱生生世世寡亲缘情缘的宿命,二里面流月城遭诸神弃之,寒冷、灾病的折磨也像神罚一般,沈夜虽多次说“天意从来高难问”,但毕生所求也不过是改变流月城悲哀的宿命。而谢衣从偃甲不可能拥有生命上看到了天意,他没有正面硬撼天意,而是转向了造福众生。但是他的造出的偃甲谢衣却最终拥有了生命,这岂非也是逆了天意?这一代的主角们和“逆天”这个主题基本没有关联,他们甚至都没怎么认识到天意的存在。只有那些最强大,最固执的人才能看到空中无形的巨手,并且为了自己的道敢于去反抗它,敢于承担后果。
在与谢衣相遇之前,沈夜的道就已经定型了。那个曾经抱怨法术太难学、为了不被送入矩木而逃跑的少年或许抗拒和憎恨过大祭司这个位置吧,但是或许是末路的族群,或许是满目的惨状,或许是永远不会长大的妹妹促使他走上了这个位置。他的道——君道也由此开始,贯彻终生。评价沈夜有一个基本的前提,那就是他的身份,沈夜曾经对谢衣说“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这样做”,身份决定了立场,在其位,谋其政。沈夜是流月城实际意义上的主宰者,位置相当于帝王,《庆余年》一书中对于皇帝有过这样的评述“世间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皇帝不在男人女人的分类当中,皇帝甚至不在人的分类当中,所有的皇帝独不是人,他们只是一个权力的代号、一把椅子、一把刀和一方玺”,帝王是寡人,这个位置天然排外,对外族、外国、外人皆如此。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但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应该走的路只有一条。从此他负责的对象不再是所有人,而是他的臣民。如果有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那么一个帝王未必不可以用春风化雨的手段,但是烈山部的帝王,尤其是沈夜这个末路帝王却没有这个奢侈。内有能源用尽、矩木将崩的窘境,百年之内流月城就将崩塌。自己身患疾病,可用之人稀缺,继任者叛逃。而外又有心魔入侵,虎视眈眈。乱世用重典,何况末路之时。
《庆余年》中作者刻意没有给庆帝取名字,因为皇帝不需要名字,他就叫皇帝陛下。但是沈夜有名字,他必须有名字,因为他有自己的面目,他并不是一个权力符号。在我看来沈夜最动人的在于两点,一是清醒。沈夜大概是游戏中最清醒的一个人了,他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的罪,从未狡辩或者推诿过,并且一直等待着付出代价。他清醒的贯彻自己的意志,哪怕是自己的情感也无法阻碍计划的推进。在这个过程中,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一步步变得越来越像他最憎恨的人——他的父亲。二是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沈夜为烈山部逆转天意,于永夜中搏来了一个新的未来,但是这个未来里面注定没有他。他从未将烈山部视为自己的私产,相反他将自己视为新烈山必须要剔除的渣滓。较之茫茫天意,人如沧海飞尘,渺小无比,但是想飞之心不死,不甘永沉海底,而希望能飞渡沧海,看一看彼岸的风景,这注定是一场不留余地的挣扎。如此逆天改命的果报便是沈夜开始了一段惨烈的自我戕害。从一百二十二年前心魔入侵之日起,沈夜便写好了结局,最先压上去的便是自己的性命与名誉,而以他之智,想必也想到了沈曦、沧溟、华月的命运在那一刻也已经注定,从那一刻起每一天都在失去,每一天都更接近自己的死亡。华月言“知交零落,一至于斯”,沈夜问“为什么我只能亲手杀了我最爱的人,然后眼睁睁看着世上最爱我的人——为我赴死?”,最后更是不惜用身败名裂的代价换来下界对烈山部人的宽恕。最后没有一人真的能留住,没有一物真能为他所有,他带来了永夜初晗的一抹光亮,却只能归于黑暗,或许最后陪伴他的只有记忆和“道”。论坛有大神说“古剑一的结局是大悲,二的结局是大默”,我很同意这句话。之前的国产单机游戏里的人物多是少年侠客痴情女,仙妖鬼怪儒道僧,但是貌似是从未如此细腻的刻画过帝王的形象,似乎叙江湖之远,不问庙堂之高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一样。而沈夜的出现打破了惯例,填补了空白。
谢衣和沈夜之“道”的分合有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沈夜收谢衣为徒之时,谢衣的那句“我学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不仅得到了沈夜的认同,更促使他为谢衣打开了偃术的大门。闻道有先后,这是一幕同道中前辈提携后辈的场景。因此在流月城人口中,沈夜和谢衣并非只是上下级的师徒或者主臣关系,更是亦师亦友,是知己。此时两人的“道”是趋同的。但是日后分歧的种子已经埋下。
第二阶段开始是“道”的分离。
转折点是结界被破,心魔入侵。这带来的后果就是原来谢衣口中只指流月城人的“大家”的概念开始包含下界黎民。此前谢衣人道的“人”的概念和沈夜君道的“臣民”的概念是一致,但从谢衣下界,亲眼看到了那些同样活生生的生命之后,就已经完全不同了。另一方面的影响就是局势的骤然紧绷。内忧又平添外患,局面更加艰难。同时心魔的到来也带来了机遇,只此一次的机遇必须牢牢抓住,不能容许一丝不稳定因素。一个君王要保护的是大部分人,平稳局面下沈夜尚且可以少造杀业,因此看DLC里面沈夜与流月城的众祭祀相处得颇为温馨,甚至为了让民众乐呵乐呵不惜出卖色相(?),这自然不会与谢衣之道发生冲突。但是心魔入侵之后,沈夜要维稳,要打击叛逆,要聚拢人心,行的便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铁血手腕了。一切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之下必然有少部分人被放弃被杀害,这又与谢衣之道相悖了。而颇为讽刺的是,是沈夜将谢衣引入了偃术的大门,并且纵容了谢衣对于偃术的痴迷,任其自由发展,只在一旁保驾护航,最终让谢衣在偃术上走出了一条不同于沈夜的,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而正是这个道让两人不能相容。这样的叛师弟子的存在或许正是一个师傅传道授业成功的标志。
谢衣与沈夜决裂的高超一是在他逃离流月城,谢衣是沈夜认定的继位人选,他离开后沈夜也再没能找到合适的继任者,最后决战是流月城精英尽殁,下界的流月城人虽然成功的找到了据点、洗去了黑历史,找到了自身的利用价值(身带魔气),但是这仍然改变不了他们孤立无援,会被人视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威胁的状况,而那时的他们却在没有了一个英明的领导者了。因此我觉得下界后的流月城人前景堪忧。可以说沈夜整个计划缜密周详,唯一致命的缺陷就是谢衣的叛逃。我猜想沈夜在谢衣叛逃后都没有放弃把他抓回来后放他一马的想法,一个证据就是沈夜直到和偃甲谢衣碰面谈崩后才说“廉贞、贪狼祭司听令。即日起,废破军祭司席次、玉印、宝册、宫室,删其生平经过。其人永不得配享宗庙,同族三百年内不得供职于主神殿”,可见之前是没有给谢衣定罪的,没有公开定罪就留下了大事化小的余地。另一个高超是谢衣给百草谷的人预言了矩木枝乱世,谢衣是出于保护下界人命的想法,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透露出了部分沈夜的计划,有可能引起修仙门派的警惕,从而影响甚至破坏沈夜计划的实施。这是两人之“道”白热化的冲突,更是谢衣对沈夜和流月城的背叛。感觉谢衣和沈夜都是可以把自己的“道”和感情分离开,并且两者冲突时坚定选择道的人。沈夜为了贯道,爱人、亲人、友人都不得顾惜。而谢衣为了贯道,也能违背自己平生护一人一城的大愿。
而沈夜与谢衣的决裂高超自然在于百年前捐毒沙漠中的截杀和初七的存在。刚开始图样图森破的我还以为破坏一个人“道”的方法最狠莫过于结束他的生命,就像沈夜在捐毒沙漠所作的那样,当然也不排除谢衣为了不回去自爆的可能。但是初七的存在证明了还有更狠的方法,那就是让一个人亲手去玷污和践踏自己的道。初七继承了谢衣的肉体存活于世,这岂非就是对谢衣“生命只有一次,永不重来”的打脸?而谢衣视人命为至高,而初七却沾染了满手血腥,成为了沈夜的利剑。真正的谢衣早于沈夜百年多死去,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这场“道”之争沈夜就是最终的胜利者。谢衣虽死,继承了他记忆和学识的偃甲谢衣却在人间默默的践行他的道。纪山农人、竹笋包子团、乐无异都是受益者。而哪怕最后流月城的故事结束了,还有乐无异继承了谢衣之“道”,这条肇始于沈夜,光大于谢衣,递交到乐无异手中的“道”源远流长。何况初七的存在固然是沈夜对“生命只有一次”的嘲笑,但是数百年来的朝夕相处,想必越来越让沈夜清楚的认识到初七不是谢衣,这并不是一次重来,有裂痕的东西再怎么修补,都回不到最初。这场“道”之争在我看来真不好论个上下,因为两个人都用生命证明了自己对道的忠诚,并且他们的道都切实的改变了让人不平的现状。